钢铁书
诗观:散文诗要具有发现性,写出人类已有或尚没被指认的经验。
谁终将声震人间,必长久深自缄默;谁终将点燃闪电,必长久如云漂泊。
一个人的山河,必定融在一个人的骨血里。
一个人的钢铁,必定跟定一个人的生死。
一个人的翅膀,必定在一个人的内心翻江倒海。
天多冷啊,没有冷过我的身体。
天多热啊,没有热过我的灵魂。
天多高啊,没有高过我的眼睛。
大地之上,一个人搬动角铁,舞动四肢,抛洒汗水。
汗水在太阳下被风一吹,发出呜呜的声响,形成一条五彩斑驳的瀑布,从高空跃下。
湿了一方天空。湿了一片厚土。湿了一寸丹心。
这个内心长出铁的人啊。
这个懂得四时变化的人啊。
这个走过黑夜的人啊。
他没有停下脚步。他抱着坚硬的角铁,像抱着自己。他抱着发出嗡嗡之声的电,像抱着自己的命运。
一只鸟起身的时候,我便起身。
一棵小草起身的时候,我便起身。
天空深处,云朵正在聚集力量。
大地之上,一群人站在万里江河之上。
生活正从暗处走来,一点点走向亮处。亮处有光,亮处有劳动者的臂膀。
黑夜用黑掩盖自己。劳动者抱着铁色,以铁打铁,以火烧火。
多少木头不过是劳动时的火焰。多少铁塔,都是生活上升的翅膀。
他们在风里雨里,在雪里雾里。他们在惊蛰的萌动里,在小满的境遇里,在芒种的麦香里。他们就是铁塔的生命,他们完成光明的转身,完成电一次次嘹亮的发声。
有时,一生就是一句承诺。
有时,一次就是一生的信念。
当角铁一样的我,亮出角铁一样的坚硬。
当金子一样的河水,流过土地。
我爬上了铁塔,用扳手敲打天空,用金具承载生活的重量,用导线连通时间,使此刻成为彼时,使未来成为此刻。
这时有人打开电视正在看万里江山,非洲动物迁徙。
这时有人摁下开关,一个屋子的亮,让生活成为明亮的中心。
这时有人高喊,电来啦,让数百年前的先人在地下不知所言。
而我,每一步都是向上爬,沿着铁塔的角铁,暗合着汗水的节奏,噼噼啪啪,发出铁沉闷的声响。
我在巡视,查看万里江山美好画卷中输变电设备运行的姿势。
我在送电,把电送到生活中,让生活的忧伤化成烟火,在岁月的头顶开放。
我在检修,把铁塔、导线、高压设备,这些工业之名,像农事中的小麦、玉米、大豆一样,生出审美之美。
让那些生长的细胞繁殖、裂变。把那些绿色的、红色的、黄色的植物叫成亲人的名字、爱人的昵称。
不管我黑亮的脸,不管日出了、日落了。
不管我弯下的腰,接近了天空,又被风吹得更弯。
不管我的名字被世人遗忘,被生活磨砺,被风尘隐没。
我以铁的姿态,说出的每一句话,做出的每一个举动,都是邦邦硬,都是立可撑天、卧可抚地。
我一边在身体里生长更多的铁,一边又把这些铁一遍又一遍地锻造。
像锻造生活,像锻造爱情。
像这基铁塔,从脊柱到头颅,都是铁的、直的。
我爬上铁塔,心脏跳动的声音都是铁的声音。咚咚,咚咚。
铁的锻造,需要猛火,需要咬住牙烧,需要有必死之心。
需要在火里挺住,忍住疼,不说话,不急躁,不气馁,任凭大火风一样呼呼直响。
然后,走出来。成为崭新的自己。
成为内心坚硬的自己。成为内心有铁的人,成为有结实人生的人。
成为有梦想开花,有骨骼、有精神的人。
成为生命的本体,成为万物生发的光源。
你看,风穿过角铁的孔,在大地上飞。我忍住内心波浪的冲动,把角铁一根一根组装在一起,互相支撑,互相融合,互相磨砺。
你看,铁塔站在了大地上,成为了大地的一个标志。你看,我与铁塔,互换了身份。
飞翔不是我的长处,但我依然选择飞翔,首先是目光,越过高低起伏的庄稼地,越过日出日落的连绵山脉,越过河水泛滥的苦难,越过泥土的芳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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